第061章 蚁穴溃堤岂朝暮 青山妩媚总画图(2/2)
“程勉啊,程勉,爹爹对不起你!”
老汉一把年纪哭得涕泗横流,一点也不顾及形象的伏案喘息。若非是夫人顺气,管殷都怀疑这老汉能够把自己哭得背过气去。
“我就知道同他说做个廉官,粉墙黛瓦看得见,却不肯信他儿一定能够做到,却不肯夸一夸他……”
老汉的话不多,管殷已经从当中提炼出前因后果。一次父亲言语上的别扭,让寒窗苦读,终于有所成就的儿子彻底累了。
于是程勉为了证明给父亲看,看看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官,证明自己从未忘记父亲的谆谆教诲——救了人,自己却存了死志。
分明能够活下来,却因为身心俱疲,选择让自己葬身在洪水当中……用凄惨壮烈的死,换来父亲对于这个“因公殉职”儿子的一句肯定。
长辈的肯定在儿女身上似乎是个永恒的话题,绵延了几千年,一直是家庭教育中抛不开的那一部分,管殷对此深有心得。
管殷刚到学校实习的时候,就听到同事带着遗憾、不解的语气,略带鄙夷的讲了一个故事。一个高考六百分的孩子,因为没有达到父母要求的成绩,自以为可能上不了985的好学校,在出租屋里一袭红衣,上吊而死。
“你说现在这孩子,抗压能力真的不行。”
“你也要想想,他们现在和咱们那些年不一样,当年咱们本科就踏踏实实不愁工作,你看看小管,这刚来的吧……北师大研究生。”
“说这倒也是,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啊!今年不行,又不是考不了明年?再说这分数线出来了,今年整体都不高,那个成绩在京的985都够了,出京除了C9更是随便选。”
“哎……”
“听说是父母专门为了这孩子上学,在附近租了房子。”
“现在不都是这样?你既然要求孩子,那你父母多付出一些也正常。”
“听邻居说,成绩一下来,那家父亲直接就下楼抽烟了,当母亲的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发生的事儿……等回来的时候,人都僵了。”
“哎……那能有什么办法呢?现在孩子也是不容易。”
当原本的不解全都化成对一条曾经鲜活生命的惋惜,几个老师的话语,也换不回那个正有大好未来的孩子。
那个时候,一路平顺、父母恩爱、长辈提携的管殷才知道:哪吒割肉剔骨的神话,实际上一直未曾脱离现实生活。
以命相搏,渴望的或许只是“一个记得”和“一句认可”,等到父母反应过来的时候,一切却已经晚的不能再玩啊。
面前的大汉也是一样的道理,等意识到儿子的死有一半是自己逼的,就只剩下听见雷雨时,不敢入梦,又渴望能在梦里见一见那个身影。
毕竟不是谁都能成神话里红莲重塑的中坛元帅,做父母的错了就是错了,放不下的面子,不肯说出口的“肯定”,终于成了挪走程勉脚下最后一寸土的洪流,让人葬身在翻滚的白浪当中。
“你们,想问什么,我知道的不多,但只要是我知道的,我都可以说给你们听。”
大汉的情绪稳定下来了,对于面前的两个姑娘也不再抱有敌意——很难有一个能够让做父亲的发泄一场,将自己内心的后悔尽数发泄出来的机会,今天大汉的心情里,更多是感激。
“我可不可以问一问,为什么程勉会被……误会?”
“勉儿说,他发现朝廷派下来修缮堤坝的钱被人贪墨,他想要补救却没有足够的钱,反而被发现之后反而为人参了一本,降职赴任,刚好是个靠河的村镇。”
“我那时候也不是不信他,我只想着寒窗十几载考出来的功名,哪里就……”提起旧事,老汉的声音又有些哽咽,以至于管殷有些听不清老汉在说什么了。
所幸,后面的话也没有什么重点。再说下去,便发现又是一桩无头的案子,程勉已死,想要顺着这条线插下去,就只能想办法找到那个给程勉父母送信回来的人。
“不知程老爷和程夫人还能否联系上那个送信回来的人?”
“那个人,也死了。”
“也死了?”那程勉的死恐怕就不只是心存死志这么简单了,管殷怀疑这背后一定有贪墨银两那人的手笔,“怎么会都死了?”
“安置的银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,路有饿殍,水后又有地方起了疫病,原本也是要落到勉儿头上的。那人跟着勉儿做事,知道勉儿临死还想要同我这个父亲证明自己。”
“带着受到我儿庇佑的灾民上书,这才……”
原来如此,管殷点了点头。照理来说,年轻进士,又治灾有功,不出意外是能够得个牌坊光宗耀祖的。
少不得有人为之树碑立传,甚至是御笔所题的文字也不为过。
“我会尽力,也为程勉讨来一份清白的。”
“应该属于他们功绩的自然不会少。”管殷同程夫人、程老爷这样说着,也是对自己如此讲着。
心里响起一个回旋许久的话:“不能让英雄寒心,也不能让英雄的家人寒心”管殷知道,历史上并非是每一个忠臣义士都得到了应有的待遇,可后世的史书与人民会为他们正名。
只可惜,蚁穴溃堤非一日之功,想要把这些贪墨的人一一拉下马,管殷知道凭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。
但一方百姓情愿,可以保住一个清官。万民请愿,是不是就能映照乾坤?
“罢了……你们要做什么,我们夫妇两个都会支持的。勉儿,我们也不求他能正名光宗耀祖,只求他九泉之下,能得偿所愿。”
“好!”
管殷其实想说:在程父认可这个孩子的时候,程勉就已经得偿所愿。